这里的傍晚很长,长到连晚霞都可以静静地望着它不动。
(资料图)
这里的人们很忙,忙到连天边不动的霞光都不会抬头看。
男孩抱着蜷着的腿坐在地上,凝望着这抹充斥着残虹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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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的霞光总是很好看,天台是这里唯一能抓住太阳落下前那一抹灿烂的地方。但忙碌的人们总是无暇光顾它真正的意义,他们行色匆匆地从天台下走过,落日的余晖映照不出他们的表情。
小周在那扇通向天台的铁门前停下了脚步,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腐朽的铁门。
这所医院的病人之间有个不成文的俗约,如果有人得了难以医治的重病,同房的病友就会让他去3号楼的天台上祈祷,保佑病人能够康复。没有人知道这种“祈祷”是如何流传下来的,也没有人知道祈祷是不是真的会灵验。有人说是真的,有人说是假的,但无论人们怎么说,去天台祈祷的人永远不会变少。
“去试试吧,就当是求个心理安慰,万一儿子真的因为当爹的祈祷而康复了呢。”同房的阿姨对小周这么说。
医院里的电梯不会直接通向顶楼,想去顶楼的人必须坐电梯到12楼,然后爬楼梯到天台。那扇通向天台的铁门永远都不会上锁的,在医院里工作的人似乎也都默认了那条不成文的规矩。
不会有人在天台上想不开的,至少不会有人在3号楼的天台上想不开。小周知道这是为什么,人总是心存一丝善意,就算自己失去了希望,也不会去毁掉别人的希望。
小周的儿子是从家乡小县城的医院慢慢转到这里来的,准确的来说,是从村里的小卫生室开始。初春的某一天,小周接到了老婆的电话,他已经记不清那一天他们在电话里到底说了些什么了,他只记得他的老婆告诉他儿子已经高烧不退一周了,让他赶紧回家,他们要去省里最好的医院。
“发烧的原因有很多,高烧不退做了很多检查但都查不出结果的人我们也见过很多,我们不敢给你保证能不能检查出你孩子的病因来,有可能做遍了检查,最后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办理住院的时候,医生对小周这么说。小周听了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点着头。
上次去医院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他的儿子出生的时候。
那时候在医院里没地方住,住宾馆又贵,他就只好每天早上坐车去市里,晚上再坐车回村。
从小他们家就是村子里最穷的,上学的时候学校里每年要收二十块的学费。每年家里都会为了这二十块发愁。当父亲的要替孩子想办法,家里养了只猪,把猪卖了;家里有鸡,把鸡卖了;家里的土豆过几天就收,到时候换钱......
那天放学回家的时候,平常十分钟就能走完的路,他走了半个小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向父亲开口,不知道该怎么样向父亲要这二十块钱。他想逃,他只好祈祷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回家的路再长一点......
他到底还是没能和自己的父亲开口,代价是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他和其他的几个同学被老师叫了起来。
“没交的现在回家跟爸妈要钱,不然就别来念了。”
他还是告诉了自己的父亲,这个一生都在田间用自己的劳作撑起家庭的男人坐在门口的马扎上低头沉默了许久,最后缓缓抬头说“回去跟你们老师说说,我们明天交钱。”
那天他放学回家以后,没在路口看到他家那条每天傍晚都会在路口等自己的老黄狗。
第二天他穿着一双新布鞋,带着二十块钱去了学校。
再后来,他下学了,去了隔壁村的小作坊跟人家学做鞋。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逐渐地开始想分家,自己一个人出去过。当他跟父亲说了这个想法以后,父亲没说什么,只是应许着点了点头。
家里给他分了一所旧房子,和一万块的饥荒。其他人的父母在分家的时候,就算不能帮衬点什么,也不会多添负担。但他也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地过着自己的生活,用他的身体扛着家里的一砖一瓦。欠人家的钱在一点点还清,屋子也在一点一点的修缮,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生活在慢慢变好。
儿子出生的时候,顺产的费用是一千多。当时的他并不富裕,待产的时候,他把家里全部的钱都带上坐车去了市里,勉强足够后续的花销。但医生告诉他胎位不正,必须剖腹产。
他到现在也仍然记得很清楚,剖腹产的费用是三千八百一十四块两毛钱,医院收了他三千八百一十五块。当时他借遍了身边所有能借钱的人才凑够了这三千八百一十五块钱。
他不知道这次又要住多久的院,查多少的项目,花多少的钱。他只是默默地在心里想,查吧,把病治好,然后一家人回去继续过日子。
真的如医生所说,他们做了无数的检查,抽了无数管血,但结果全部一致,没有问题。他们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把他们的儿子放到各种冰冷的机器下面,期盼着它们能够带来什么好消息。
“就算是坏消息呢?”小周想“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要强。”
他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大车司机,医院里查不出结果,就会不免得去找一些野方法。在老家有这样一种说法,小孩子受到了惊吓,或者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就会高烧不退,去医院也检查不出来结果。但只要找一个会叫魂的人叫上一叫,不出半天,小孩就能退烧,不出一天,就能下床活蹦乱跳。
老婆觉得这都是封建迷信,不信这些东西。他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告诉自己,他必须信。
小周找遍了他家乡所有声称会“叫魂”的人,有的人说是孩子吓着了,有的人说是孩子得了外感,有的人说是家里走了的长辈想小孩了回来看看......
那段时间,小周每天晚上在村里的十字路口烧了无数的纸钱,但电话里妻子告诉他,儿子的病似乎越来越严重。
燃烧的火焰在短暂的驱散了初春的寒意,叠好的黄泡纸落入初春的寒风,被吐出的火舌尽数吞没。纸钱烧完了,化作灰烬,飘散在空中,火光照不出他脸上的表情,他蹲在火堆前,用一根木棍慢慢地把那些被风吹跑的纸钱划回火堆。
在确保所有的纸钱烧完之后,小周慢慢的站了起来,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他在心里默念着神婆对他的嘱托,回家的路上千万不能回头,不和人对视,不与人说话,进了屋子关门的时候不要转身,背过手去锁门......他边想着这些繁杂的规矩,边惦记着远在省医院的儿子。
他相较于刚回来的时候,身体似乎不再那么坚挺。
山神归山去
庙神归庙去
家神归茔墓
他走着,念着,祈祷着,期盼着上天能对他降下慈悲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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